脱贫路上柳成荫：一位民办教师的药材情结

我又见到了那位种苍术的老人，当他蹲在自家的苍术田里，冲着我微笑，我也笑了。他是我的小学老师黄俊山，已年逾古稀，头发也完全脱落了，但精神状态还很好。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去看看他，见了面，他总是带我房前屋后看他种植的各类药材，尤其是他房后那片苍术田，他总是津津乐道。每次见面，像所有的老人一样，他喜欢回忆壮年时的事。我也与他一同回忆上山挖苍术的情景。我还记得十来岁时，攀山爬岭挖苍术凑学费的事。想起往事，望着眼前的苍术田，像见到老师一样的亲切。老人做了二十六年的小学民办教师，民办教师被一刀切辞退后，他只好回家务农。后来，一些与他先后入职的民办教师集体找到教育主管部门，国家每月给这些被辞退的教师发放一定数额的养老金，他没去找，因此便没有享受到养老金待遇。谈起这件事，他显得很无奈，没有多少话说。他说的最多的，还是他的药材。

黄老师的性格很坚韧，家里孩子多，当年做民办教师挣的工分不足以支撑全家的开销，可他从不闲着，教书之余，他喜欢在有限的自留地里做文章，不过，也没大文章可做。逢星期天，他就到山上挖药材，挖的最多的还是苍术，以补贴家用。有时我也暗想，黄老师该算是怎样一种性格的人呢？于是，我又想到了苍术。我家乡的苍术一般都生长在陡峭的山坡上，它不嫌土质薄瘠，植株耐寒耐旱，而且越是干旱它的根系扎得越深，生命力极强。苍术的主要药理功效是燥湿健脾、祛风散寒。它有单株的，也有丛生的。黄老师种植的苍术属于丛生一类。他种植苍术原是一种情结，晚年干不动大田里的农活，种点药材，一是有个营生，二是看着好玩，另外可以卖点药根，压根也没指望卖多少钱，家里外头八分苍术田，还能发财吗？无心插柳的事儿。可令黄老师做梦也没想过的，八分田苍术，年产值可抵三十亩大田玉米的收成！

黄老师不教书了，就做专职农民，但他没干几年大田的农活，毕竟人老体衰，经营不了许多田地。不过，他一辈子干活，身体没啥毛病。老两口子单过，说这样儿女方便，自己也方便。黄老师的房子盖在了山坡上，通风向阳，房前屋后有一亩多园田地，除了种一点蔬菜自己吃外，到处都是药材，有桔梗、黄芩、防风，还留有一些自然生长的蒲公英，过道旁，畦埂上，东一株，西一株，好像不经意间飘落的种子生长出来的；他栽种最多的还是苍术，是那种丛生类的。到了药材开花的季节，园子里五彩缤纷，像个小花园，煞是好看。头些年，我曾问他栽种这些药材卖药根吗？他说，亩把地能卖几个钱？长着吧，当养花了。他说，土地有点补助，儿女们再给点，够花。他显得很知足。

桔梗。资料图

其实，黄老师的苍术是栽植的，不是种植的，他是买了别人挖的鲜药根，掰巴掰巴，像栽土豆一样就栽上了。其他药材是种植的。种植的出苗都很好，只是栽植的苍术缺点苗。头几年我回老家，见他的苍术长势不错，的确缺点苗；今年回老家，满垄亩苍术秧子，郁郁葱葱的，看不出断苗的样子。我以为他是通过种植后，再移栽而补齐了秧苗，因为我见他房前有几畦种植的苍术幼苗。黄老师在教书时就喜欢鼓捣各类植物种子。记得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当时有一门学科叫“农业”，教农业的老师讲到种子胚胎时，就曾举过有关黄老师的一个例子。农民都知道栽植马铃薯是把马铃薯割一牙一牙地埋在土里，没有人把马铃薯的种子种在秧畦里，等长出土豆了，转年再挖芽移栽。黄老师这么做过，但并不高产，没有推广。他的苍术不缺苗了，要归功于他栽培的是丛生植株，它的根子不停地在土里延伸，一根植株可以生长一两百棵秧苗，长着长着，就封了垄亩，不再缺苗了。

黄芩。资料图

黄老师对他的药材像培育学生似的，即耐心而又富于涵养。他听说种植药材不能用农药，最好也不用化肥，否则药性会发生变化。由此我想到，现在有相当一部分人不太认可中医，也许不是我国的中医在衰落，而是中药在变质，中医开出的单方达不到应有的效用。黄老师说，现在农家肥到处都是，没人要，简直成了农村环境的污染源之一。他没事积攒些羊粪，等发酵后，再一把一把施进田里；除草用老式办法——锄铲手薅，寸草不留。这样，再薄瘠的土地也变得松软肥沃了。其实，种药材也是在种良心，药材是除病祛痛的，不能使其长得快、高产，就什么农药都用，卖药材不能给病人添堵！他始终坚守当年为师做人的原则底线，从没放弃一位老教师的道德操守。

在黄老师种植苍术的第四个年头上，来了一位专门生产苍术素的药厂专家，考察了他的苍术，发现他种植的苍术与四川、湖南、安徽亳州等地的种类大不相同，其药用价值远高于其他种类的苍术，属当地山区所特有。种子的成色也不同，其他的苍术种子光洁度差，而当地苍术种子滑洁有光，肉眼即可辨出。那家制药厂高价收购了他所有的苍术籽。我在网上查阅了一下“苍术素”，其药理功效（读者可以自行查阅）令人参、虫草、鹿茸等细药相形见绌。

作家山榆与黄俊山老人。

收购黄老师苍术籽这件事，惊动了县、乡领导，一群扶贫干部专程来考察他的八分地苍术。领导们算了一笔账，八分田的苍术种子年产值，恰好相当于三十亩地玉米的收成，这是指正常年景，逢旱涝年，玉米的收成就不好说了。黄老师以其多年做老师的严谨，曾计算过，一千克苍术种子五万颗左右，一亩地可种植三百五十株。他的八分地苍术年产种子四十至五十千克，你也可以计算出它的价值。在乡、村扶贫干部的动员下，黄老师的苍术籽在当地得到推广。黄老师也将他的小园子栽满了苍术，加上原有的秧苗，凑足一亩地。

种植苍术，在黄老师的确是一项体力活，他反对机械耕作、药物除草，不过，他的体力确实不允许他种植很多。但他愿意看到他的苍术籽不断地播撒在更多的土地上，生根成长，碧波万顷，为人祛病纾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