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稳：凤冠山的苔

有一个名叫凤冠的山是石山。

一条丹江从龙驹寨流过，湾出了一个盆地，四周的山不高，碧了人的眼，但都是土山。丹江的船帮会馆（花庙）后边，有一座石山拔地而起，四季的颜色不同，采风的季节是夏秋之交，山的颜色是赭红的，不常见的一种色彩，会让平庸散淡的心受惊。

山是石头的本不应该奇怪，因为在丹江，因为在丹凤，因为在龙驹寨，更因为有周围的土山陪衬而独特，着实有点与众不同。看到一首刻在山石上的诗，“鸡冠插汉非虚名，横看成岭侧成峰，春雨喜降万物绿，丽日初升一剑红”。谁写的不重要，在意的是内涵。鸡冠即凤冠。听到一个传说，当年平平安安的龙驹寨，因为后边的山上有一个蜈蚣成精了，开始吃自己的食物，后来误食了人的肌血，疯狂地祸害当地百姓，这件事惊动了天帝，派天神下凡伏妖降魔，天神和蜈蚣大战一天一夜，没有结果，天神听说蜈蚣的天敌是公鸡，于是有一天夜里，龙驹寨的百姓听到了雄鸡鸣叫，到了第二天，天地清明，一派祥和。奇怪的是，此后的山下，啥动物都有，就是没有了蜈蚣。而这座山的形状就成了一头昂首的鸡冠，当地人叫这座山为鸡冠山，后来为了吉祥，改名为凤冠山。

就是因为一条江，丹江；就是因为一座山，凤冠，所以这个秦岭深腹中的地方取名丹凤。丹凤是商鞅封邑、四皓归隐、葛洪炼丹、紫阳传道之地，历史渊源深远。就是现代，也因为一个丹凤走出去的才子说了一句话，“秦岭最美是商洛”而声名遐迩。谁都认为自己的家乡好，这是人之常情，趟一道丹江水，上一次凤冠山，觉得平凹先生所言非虚。自己也喜欢上了丹凤。

按照安排，我们九点开始爬山。原以为山里生长的人，上山应该如履平地，可是错了，腿发软，身出汗，前心后背湿透了，每攀爬一段石阶，到一座洞窟，都要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大口喘气。一条悬空栈道，无数上上下下石阶，让自己猛醒，这才是我的人生呀！一辈子就没走过平坦的路。

我是走完全程的，数过每一台石阶，默记摩崖石刻，叩拜每一座洞窟神仙，这会儿我是虔诚的。但没有被他们的传说和故事感动，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这辈子成不了神仙，做不到超然物外，就像山上的草，地上的花，特别像苔，附着在石上，顽强生长，暗自精彩。

我就是石上的苔，苔就是俗世的我。

当人们为凤冠山的美而惊呼时，苔默默地看着他们。心里想，你们懂山吗？知石吗？山的心脉如何跳动？石的情感怎样表达？山是挺立的男人，石是秀美的女人。山没有了石，就是被宫了的太监，不仅仅只是阳痿。石没有山的疼爱，不会有回眸的风情。

苔是石的童子，藓是石的侍女。我们照顾着石的起居，熟悉石的性格，懂石的心曲，最后做成了石的亲人。

大家夸赞石，石高兴我们也高兴，有人作贱石，石生气我们也生气。石高兴和生气不回应，不表达，苔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说明自己的喜怒哀乐。

苔可以一个人在石上生长，也可以呼朋引伴，集体在石上做游戏，给一块块大小的石头，用自己的生命绘成图案。白，黑，红，黄，绿，色彩斑斓炫目成画。点，横，竖，撇，捺，以自己的理解书写属于自己的文字。不需要谁读懂，也不需要谁欣赏，有石头在，我们就在。千年万年，我们在！海古石烂，我们还在。

我们怎么而来？不知道。是因为风吧，它送来了灰土，落在了石上；是因为雨吧，它给石洗澡，没擦净身子，就留下了我们？也许生不光明，但活得精彩，在石的每一道渠沟，在石的每一处凹凸，都有我们在。就是它光洁的面，鼓起的肚，挺立的腿，也有我们在。我们听石的心语，用画图进行描述表达，与不会和石说话的人沟通，让石听懂人的话，也让人知道石的想法。

我们没考虑过自己是美是丑，所谓的美丑是看谁去欣赏的。丹凤的一个人说，“丑到极处就是美”，这话对，他是在凤冠山文昌洞烧过香的，所以他模样儿一般，美的文字就沿丹江漂流，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也没考虑过生死，生怎么样？死又怎么样？凤冠山的十二洞窟里坐着好多神仙，土地洞，关帝洞，财神洞，文昌洞，二仙洞，娘娘洞，药王洞，挂瓢（隐士）洞，紫阳洞，玉皇洞，佛爷洞……一条朝山路，就是人从生到死的轨迹。不同的是，在这里生活的人，以及山上树木石头，都有可能脱胎换骨成佛成祖。我们是苔，没想啥，就是愿意和石头在一起，休戚相关心脉相连，无惧生死。

苔可以低到尘微，也可以高尚明艳，有可能被干死，也可能被暴雨冲刷掉，没关系，就是落在任何地方，我们的魂魄不散，生命还在。我们还是苔，骨子里的高贵，我们自己知道。

看着走上去，走下来，再走上去，又走下来的游人，以及那高高的松，艳艳的花，就像看到了天上的流云。我依偎于一处处石边，看着在石上开出的苔花，仿佛看到了自己。做了一个梦，自己列队于苔中，成为了苔。

（20200817于愚言池）

作者：白玉稳，笔名子玉，陕西蓝田汤峪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学员，陕西省首届中学骨干校长。工作之余，喜欢文学，涉猎诗歌、散文、随笔等，已出版散文集《白云深处》《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