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张岂之先生:暮色苍茫看劲松

——拜访著名学者张岂之先生随笔

2019-01-14   来源:大美陕西网 作者:赵晓舟

秋风扫尽落叶,迎来了冬天。萧瑟寒冷之中,万物凋零,唯有松竹梅凌霜傲立、独领风骚,这是“岁寒三友”的魅力。自然界如此,生活中也不乏其人,中国著名历史学家、思想史家、教育家张岂之先生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为此,我于近日专程拜访了他。

这是一个冬日的上午,薄雾中飘着零星雪花,寒风冷飕飕吹着脸颊,我怀着崇敬之心,捧着一簇鲜花,拎了一个果篮,按约定时间来到先生家。早已在家等候的张岂之老先生笑容可掬迎我进门,并让家人沏茶待客。落座后,我稍视先生神态,见其鹤发童颜,满面春风,举止儒雅,尤其是那双饱经岁月风霜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这让我瞬间平添了几许兴奋。我说“张老师,今天上门主要是看望您老人家,顺便请教几个问题,不知妥否?”先生爽朗地回答:“好啊,你说说看”。

我说自己从小喜欢文学,高中毕业时十分向往能考入西北大学深造,可惜当时正直“文革”末期,上大学需要组织推荐,凡和领导不沾亲带故的人几乎没有可能,因此与我无缘。先生问我恢复高考后为何没有报考西大,我说自己后来应征入伍,步入军旅考上了军校。先生若有所思地说:“上军校也很好啊”。

王岐山看望其老师张岂之先生。

我告诉先生,自己目前从事金融工作,业余时间参加一些社会文化组织,对党建文化、企业文化、金融文化以及文学等略有涉猎。然而,时下困惑的是当今社会“泛文化”现象愈演愈烈,挥舞“国学”大棒的人四处招摇,传统文化被渲染成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我想请教的问题是;从中华主轴文化的传承看,“国学”究竟是什么?传统文化能否作为解决当代所有问题的支撑?我们应该树立什么样的文化观?

听完我的一番表白,先生微微一笑,进而神情庄重地说:要了解 “国学”,必须历史地、辩证地从中国文化的起源和构成展开。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作为中华传统文化主轴的儒家与道家,其代表作《论语》和《道德经》对中国历史发展影响很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研究中国历史文化,大谈国学很不严肃。我曾建议慎用“国学”一词,也不要自封什么“国学大师”。因为目前我们很难给“国学”下一个准确的定义,由于这个词的定义不准确,乱用“国学”的概念,很容易引起各方面分歧,最后弄得莫衷一是。所以,在中国共产党的文件和国家领导人的讲话里,迄今为止没有引用“国学”一词。国家领导人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个词非常好,用它解释“国学”一词比较合适。

先生指出,当前社会上之所以呈现“国学”热,一方面反映了时代对中华传统文化的需求,另一方面也暴露出中华传统文化教育的缺失。先生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学习和掌握其中的各种思想精华,对人们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以及良好的社会公德、家庭美德、职业道德和个人品德很有益处。但人类历史毕竟过去了几千年,我们不能期望传统文化像灵丹妙药包治百病,尤其是解决当代的所有问题。习近平主席提出“中华传统文化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这既是传承和延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在规律的现代彰显,也是它历经抗争磨难之后寻求新的作为的真切呼唤,更是当代中国语境下民族复兴伟业对中华传统文化释放能量、发挥作用的客观要求与现实需要。

先生强调,当前要特别警惕国学娱乐化。切不可以弘扬传统文化之名,行赚名得利之实。谈到这里,我插话说,时下“泛文化”现象严重,文化学者多如牛毛,大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势,但这些所谓的“文化学者”是谁授予的,有什么标准,大家不得而知。不知您对此怎么看?先生回答说,我不承认“文化学者”这个词,不好给这个词下结论。“文化学者”的职业是什么?比如教师、律师、研究员等等,这些职业很明确。而“文化学者”这个词很泛,泛了以后没有特点也就没有个性,用烂了却很危险。“文化学者”肯定是对文化很有研究的人,有些人打着“文化学者”的旗号对文化毫无研究,却四处标榜自己是什么“文化学者、知名文化学者、著名文化学者、首席文化学者”等等,到处滔滔不绝大谈文化,这对社会没什么好处。为什么会出现这类问题,需要进一步讨论。我分析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学者”这个词很好,定义很明确,很有品位。二是“文化”这个词很泛,可谓是洋洋大观很惹眼。现在人给“学者”头上戴一顶“文化”的桂冠叫“文化学者”,如果问什么叫“文化学者”,让其下一个大家公认的定义,下不出来。所以,“文化学者”这个词很难成立。我问先生是否应该对“文化学者”来一次打假?先生回答:是的,很有必要。

我们交谈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先生家人提醒他服药,实际也是在暗示我约定的交谈时间到了。于是我很知趣地提出辞行,没想到先生兴致正浓,执意让我再聊一会。欣喜之中我赶忙问先生,您认为我们应该树立什么样的文化观?对未来中国传统文化教育有什么建议?先生说:“要认真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精华和道德精髓,大力弘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深入挖掘和阐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时代价值,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要处理好继承和创造性发展的关系,重点做好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学习领会好习近平主席这一重要论述,正是当今时代应该坚持的历史文化观。关于传统文化教育问题,我在大学里带研究生,开设有中国思想史,“思想史”是一门学科名词,这门学科中外都有,是历史学的一部分。与此有关的,我就多做些研究,与此无关的,我就少做些研究。社会上有些会议,如陕西省儒学会等,我也积极参加。那里有很多人不是专门做学术研究的,但他们都喜欢来听讲,我觉得通过这样的平台传播优秀传统文化也很好。

我说,您已九十多岁高龄,至今笔耕不止,诲人不倦还,实在令人敬佩。但值得关切的是当前文化战线存在着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这场较量不同于一般单纯意义上的文化之间的争斗和碰撞,而是21世纪人类社会的一场争夺灵魂的战争,只不过和炮火硝烟的世界大战相比它似乎温情脉脉,但本质上却更加残酷,更加具有杀伤力。对此,我们认为最有力的抵制,莫过于高扬爱国主义大旗,坚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横扫“伪文化”,谨防“泛文化”,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科学的理论武装人,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这样才能从思想上、行动上确保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

先生说:“我同意你的观点”。但又指出,当前东西方文明既有冲突又有融合,但东西方文明之间不能划等号。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历史传统,比如国家的起源,中国国家的起源没有离开过家族,基本上是以血缘为纽带然后形成国家。而西方希腊那一条道路,以地域为单位建立国家。一个是地域,一个是血缘,从根子上就存在着中西方文化的差异,这也就不奇怪世界文化存在的多样性了。总之,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不是一条路,而是多条路。所以要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来研究人类文明产生的不同途径,这样更有助于我们认识世界、认识文化差异、认识文化冲突。

交谈到这里,时间已近午时。为了不耽误先生午饭后午休,我匆忙请教先生有什么书籍推荐。先生说,经典的书籍如马克思、毛泽东、习近平的著作要认真学一学,其他的书籍要根据自己的需要选学。说着他突然站起来转身走到自己的书架上拿了两本书,然后坐下认认真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赠我。接过书后我请求与先生合影留念,先生欣然答应。照相后我与先生握手话别,先生非要送我到电梯口。在等电梯的时间里,我再次目睹了先生的神采。清瘦白皙的脸庞,泛着和蔼可亲般的慈祥;深邃自信的眼神里,透着聪慧与沉稳的色泽。那浓密的银发,高挺的鼻梁,微闭的嘴唇,伟岸的身躯,无一不散发着儒雅与清高。

张岂之先生195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同年考入清华大学文科研究所读研究生,毕业后曾在重庆教育学院、西北大学任教。1980年晋升为教授,先后担任西北大学历史系主任、副校长、校长,华中科技大学历史研究所所长,现任西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所长、教授、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他长期从事中国思想史、哲学史和文化素质教育研究,在半个多世纪的研究和教学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学术研究及学术领导经验,主持过一些重大科研项目,曾荣获首届郭沫若中国历史学奖荣誉奖,2016年10月29日荣获“国学终身成就奖”,被誉为史学界著名的侯外庐学派领军人物。迄今,他依然没有离开讲台。

看着想着,不觉电梯到了,当电梯门再次打开又关闭的一刹那,我透过被泪水浸湿了的眼睛看见张岂之先生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向我挥手再见。此情此情,恰如“暮色苍茫看劲松”,我又一次被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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